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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辛谓楚襄王曰[1]：“君王左州侯，右夏侯，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[2]，专淫逸侈靡，不顾国政，郢都必危矣[3]!”襄王曰：“先生老悖乎[41]?将以为楚国祆祥乎[5]?”庄辛曰：“臣诚见其必然者也，非敢以为国袄祥也。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[6]，楚国必亡矣。臣请辟于赵[7]，淹留以观之。”
　　庄辛去之赵[8]，留五月，秦果举鄢、郢、巫、上蔡、陈之地[9]。襄王流拚于城阳[10]。于是使人发驺征庄辛于赵[Il]。庄辛曰：“诺。”
　　庄辛至。襄王曰：“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，今事至于此，为之奈何？”
　　庄辛对曰：“臣闻鄙语曰[12]：‘见兔而顾犬[13]，未为晚也；亡羊而补牢，未为迟也。’臣闻昔汤、武以百里昌[14]，桀、纣以天下亡[15]。今楚国虽小，绝长续短[16]，犹以数千里，岂特百里哉[17]？
　　“王独不见夫蜻蛉乎[18]六足四翼，飞翔乎天地之间，俯啄蚊虻而食之，仰承甘露而饮之，自以为无患，与人无争也；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将调饴胶丝[19]，加己乎四仞之上[20]，而下为蝼蚁食也。
　　“蜻蛉其小者也，黄雀因是以[21]。俯噣白粒[22]，仰栖茂树，鼓翅奋翼，自以为无患，与人无争也；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，右摄丸[23]，将加己乎十仞之上，以其颈为招[24]，昼游乎茂树，夕调乎酸醎[25]。倏忽之间[26]，坠于公子之手。
　　“夫黄雀其小者也，黄鹄因是以[27]。游于江海，淹乎大沼[28]，俯噣鳝鲤，仰啮菱衡[29]，奋其六翩，而凌清风[30]，飘摇乎高翔，自以为无患，与人无争也；不知夫射者方将修其碆卢[31]，治其矰缴[32]，将加己乎百仞之上，被监监刂磻，引微缴，折清风而抎矣[33]。故昼游乎江河，夕凋乎鼎鼐[34]。
　　“夫黄鹊其小者也，蔡圣侯之事因是以[35]。南游乎高陂[36]，北陵乎巫山[37]，饮茹溪之流[38]，食湘波之鱼[39]。左抱幼妾，右拥嬖女，与之驰骋乎高蔡之中[40]，而不以国家为事；不知夫子发方受命乎宣王[41]，系己以朱丝而见之也[42]。
　　“蔡圣侯之事其小者也，君王之事因是以。左州侯，右夏侯，辇从鄢陵君与寿陵君，饭封禄之粟[43]，而载方府之金[44]，与之驰骋乎云梦之中[45]，而不以天下国家为事，而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[46]，填黾塞之内[47]，而投己乎黾塞之外[48]。”
　　襄王闻之，颜色变作，身体战栗。于是乃以执珪而授之[49]，封之为阳陵君[50]，与淮北之地也[51]。

注　　释

[l]庄辛：楚人，楚庄王后代，故以庄为姓。楚襄王：即楚顷襄王熊横，楚怀王之子，公元前298至前263年在位。 [2]左、右：指近在身旁。辇从：随从于辇车之后，即跟随车后。州侯、夏侯、鄢陵君、寿陵君：四人都是顷襄王宠幸的臣子。 [3]郢(yǐng)都：楚国国都，在今湖北江陵。
　　[4]悖：昏乱，糊涂。 [5]袄祥：吉凶祸福的征兆。这里指不好的预兆。袄，通“妖”。 [6]卒幸：始终宠爱。 [7]辟：同“避”。 [8]去之赵：离开楚国，前往赵国。 [9]举：拔，攻占。鄢、巫、上蔡、陈：当时都是楚地。鄢在今湖北宜城南，巫即今重庆巫山，上蔡在今河南上蔡西南，陈即今河南淮阳。 [10]流揜（yǎn）：流亡藏匿。城阳：地名，在今河南信阳北。 [11]发驺(zōu)：派遣车马。征：召。 [12]鄙语：指谚语、俗话。 [13]见兔而顾犬：看见了兔子，再回头嗾(s6u)使猎犬。 [14]汤：商代开国君主。武：周武王。以百里昌：依靠百里大的地盘昌盛起来。
　　[15]桀：夏的亡国之君。纣：商的亡国之君。以天下亡：虽据有天下，却亡国了。 [16]绝长续短：这是说将所有土地并拢计算。 [17]特：只。 [18]蜻蛉(líng)：即蜻蜒。 [19]饴(yí)：糖浆。胶丝：粘涂在丝网上（用来粘取蜻蛉）。 [20]己：指蜻蛉。仞：古代长度单位。一仞为七尺，一说八尺。本文所谓“四仞”、“十仞”、“百仞”皆泛言其高。虽非实指，但有递进关系。 [21]因：犹。是：此。以：同“已”，句末语助词。 [22]噣(zhuó)：同“啄”。 [23]挟：手持。摄：拿着。 [24]招：靶子。[25]醎：同“咸”。 [26]倏忽：很快地。 [27]黄鹄(hú)：鸟名，似鹅而较大，俗名天鹅。 [28]淹：停留，止息。 [29]啮(niè)：咬食。菱衡：即菱荇( xìng)，水草。 [30]奋：鸟类展翅。翮(hé)：鸟翎的茎。这里代称羽翼。凌：驾，乘。 [31]修：修治，整治。碆(bō)：石镞，即石制箭头。卢：黑色弓。 [32]矰缴(zēng zhuó)：带有丝绳的箭，用以捕鸟。缴，系在箭上的丝绳。 [33]被：遭，受。监刂(jiān)：锋利。磻(bō)：同“碆”，石制箭头。引：拖。折：断，指负伤而飞行中断。抎（yǔn）：同“陨”，坠落。 [34]鼎：古时烹调器具，圆形，三足两耳。鼐(nài)：大鼎。 [35]蔡圣侯：蔡国国君。 [36]高陂(bēi)：此与“巫山”对举，疑为地名，不知其详。一说高陂即高坡。 [37]陵：登。巫山：山名，在今重庆巫山东。 [38]茹溪：水名，澧水支流，在今湖南北部。 [39]湘波：即湘水，在今湖南。
　　[40]高蔡：地名，在今湖南常德。 [41]子发：名舍，曾任楚国的令尹。曾率师伐蔡，俘获蔡侯。宣王：指楚宣王，公元前369至前340年在位。
　　[42]己：指蔡侯。见之：去见楚宣王。 [43]饭：用作动词，即吃。封禄之粟：从封邑取来的粮食。 [44]载：装载。方府：即国库。 [45]云梦：古泽薮名。在今湖北中部，跨长江两岸。 [46]穰侯：即秦相魏冉，封于穰，称穰侯。穰，地名，在今河南邓县。秦王：指秦昭王。 [47]填：布满。黾塞：即冥阨，古隘道名，即今河南信阳西南平靖关。 [48]投：丢弃，这里指驱逐。己：指楚襄王。黾塞之外：即黾塞之北。按：白起攻破鄢郢，烧夷陵，在黾塞之南，所以称“内”。楚王出逃，往东北，所以称“外”。所谓内、外，是就楚国国境说的。 [49]执珪：又作“执圭”，楚国最高爵位。 [50]阳陵君：给庄辛的封号。《新序》所记为“城陵君”，与此不同。[51]“与淮北”句：攻取了淮北一带的土地。按：吴师道说：“句上有缺文。”
　　选自郭预衡主编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》